我整理好书,把手机塞进外套兜里,戴上耳机,轻轻带上东教学楼一个教室的门,踩着走廊走向湖边。
只剩最后一门考试了,事实上许多学生已经完成了考试回家了。教室里也只有三两个人依然在为考试做准备。
天是阴的,没有星星和月亮。湖面倒映着黑漆漆的柳树,也倒映着月牙楼前的灯光。我呼出的气似乎有那么一抹白色,又似乎透明望不见。一个妹子在走廊尽头的桌子前坐着,看着湖面打电话。
一个普通的夜晚,毕竟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1,静谧也是正常的。只是不知道为何,今天的静和往常的静终究有那么一丝不一样。这静之所以冰冷,是因为它将自己的温度献给了紫金港。
我想起好多个秋夜里,杭州的天空是布满星星的,我站在教学楼的顶层便能看到它们。从白变红的太阳缓缓被安中大楼的钟遮住,晚霞飘在西方的天空。一对,或者两对情侣从我旁边走过去,边望这风景边小声地说着话;一个,或是两个人在我旁边停下来,掏出手机按下快门又匆匆走开。我听到——有人在问天上的星星都是怎样的。这便提醒了我应该抬头。
最亮的几颗星我是认识的,每一颗的背后都有许多令人唏嘘的故事。这些故事从古罗马开始就被台伯河畔的人广为传颂。但我此时没有人去诉说这些故事,我只得静静等着太阳的余晖越来越黯淡,这样星星们才有舞台。一位位先生和小姐从我旁边走过来又走过去,不明所以地看过星星后又急忙忙地钻入明亮的灯光里,去生活。
静,紫金港陷入了秋夜的静当中。
凉爽的风从湖上吹过,我缓缓走下台阶。我了解紫金港的道路交错,便看一眼规定的打卡路线,踏上单车带着朋友在这静中完成这么一个形式。当我们绕过月牙楼时,当我们顺情人坡南行时,静多么有欺骗性啊,静能让一个人忘却时间,那么便不知道了过去和未来。现时的稳定不代表着变化的不可能,现时的笑容不意味着忧愁的远离。谁敢在地球上种出快乐之树,谁就要去摘那苦涩的果实。结果从来是一个分水岭,结果前绿叶随风在空中作响,结果后枯枝便无奈地询问天空,却从来得不到半丝回应。
静可以让一个人意识不到变化的累积。钱塘江在杭城旁流着,悄无声息,仿佛永远便如此,但是它自己的变化,它对杭州造成的变化却都毫无疑问在发生着。只是,人们往往凝望着江水,便忘了这一门子事,特别是那些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变化。紫金港的湖水和草坪也同样静谧,于是便欺骗了我,让我以为冬天永远不会来临。
啊,可是有时候你却不得不说自己喜欢被欺骗的感觉,特别是在静的怀抱里。
之江大学多么安静,红楼与花坛注视着彼此,将每一位少年少女的脚步声埋到情人桥下的湖水中;浙江农学院多么安静,和平岛前一潭映月静静竖立,阡陌之舞也放慢了步伐留在角落的记忆里。很难,很难不去享受这样的静,很难不去拥抱这样的静。在这样的静中,不再是不敢大声说话,而是打心底里想温柔一些。静适合做一位绅士。
夜从来便是静的监护人,夜从来便是静的情人。但我又不喜欢那种看起来多么忠贞不二的爱情,人们总是觉得女孩有了男朋友便不应再去与别的男生交往,男孩当然也一样。不过——这样又有什么错呢,夜可以拥有静,昼就不能勾引她了吗?阳光下,湖岸边,静依然会坐在柳梢上,牵着一片片细长的叶子向你招手。是的,静是温柔的,甚至也许是害羞的,但却不会是懦弱的。静会在你看向她时偏过头去,假装她没有看到你,可她绝不会回身离去。她就在那里等着命中注定的人去牵起她的手。
最美好的往往是最有欺骗性的,可哪怕我深知如此,也会不惜代价去将自己的唇印上去。这并不是不理智,这并不是目光短浅,这不过是——人之常情罢了。于是,我心甘情愿地被骗了。而且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依然会这样选择,哪怕我明知,她会甩开我去寻找新的情郎。因为若是人永远在想着将来,便享受不了现在。
终人这一生,在上帝看来,不过是将一堆化学元素组合起来又分解掉罢了。当生命走到尽头,指尖的温度便渐渐流失,记忆被格式化,谁能避免天道轮回呢?但是人又总要留下一些东西,又总会留下一些东西,总有的。
是那温度,从指尖溜走的温度。那温度总会去到另一个地方,温暖另外的生命。当我在那个秋日里决定把自己交给静时,我就知道,她离开我的那天就是她折寿的一天。欺骗从来都是有代价的,哪怕是静,也必须付出她的生命,她的温度便留在了紫金港。
渐渐的,每一条路有了温度,每一个教室有了温度,每一片草坪、每一滴湖水、我在意的每一个人有了温度。原本的黑白胶卷慢慢包围了我,我能看到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们,我能看到劳累却无奈的工人们,我能嗅到和平下的火药味,我能听到笑声里的悲歌。人间不是星宫,人类不是神明。但是人有自己的体温,最滚烫的莫过于泪水,最寒冷的莫过于微笑。
我还是对紫金港的静念念不忘,我的太多太多被她带走。我也许可以爱上别的人,可是这爱却又再与爱上静不一样了。我好想,好想她再靠近我一次,再欺骗我一次,就坐在启真湖边的草坪上,和我一起躺在夏夜里,数着天上的星星,互相欺骗着彼此,却又互相享受着这样的欺骗。我和她的爱情就是一句双方都不愿戳破的谎言,因为它太过美好,而且太过短暂。
总有人说,不现实的便是谎言。可若是世界没有了谎言,也就丢失了无数的幸福。